冰心是应燕大校长司徒雷登之邀回到湖光塔影的燕园任教的,吴文藻则留在美国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直到1929年2月回国。三年间,两颗挚恋的心只把思念写满鸿雁,情爱反因分别变得更真,更纯,更成熟。回来的当晚,吴文藻就按西俗,将一枚精致的钻戒送给冰心,希望她戴上。冰心让文藻先别急。冰心的家此时已搬往上海。两人遂乘车南下,在最后征得父母的同意后,冰心才戴上了那枚随文藻漂洋归来的钻戒。 1929年6月15日,冰心与吴文藻的婚礼在未名湖畔的临湖轩举行。临湖轩是冰心起好名,请胡适书写的。婚礼由司徒雷登主持。洞房选在清幽的西山大觉寺。暑假,新婚夫妇南下省亲,冰心的父母在上海,文藻的父母在家乡江阴又各为他们置办了婚宴。 重返北平,冰心和文藻住进了整修好的燕南园60号小楼,两人终于有了自己温馨的家,完全沉浸在事业与爱情同步发展的欢乐颂中。 母亲的病故,令冰心顿感人生极短,生前应尝尽温柔,“只愿我能在一切的爱中陶醉,沉没。这情爱之杯,我要满满的斟,满满的饮。……人生本质是痛苦,痛苦之源,乃是爱情过重。但是我们仍不能饮鸩止渴,仍从人生痛苦之爱情中求慰安。何等的痴愚呵,何等的矛盾呵!”最宝爱的母亲葬在九泉之下了,只有文藻是她的幻梦。 文藻在燕大社会学的讲坛上实现着他“社会学中国化”的梦想。任教一年后,他即被聘为教授,随后不久出任社会学系主任、法学院院长,安然过上了书呆子生活。三个孩子相继出世,纤弱的冰心撑起一个家,她要教书、写作,同时又要做“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海伦•斯诺称他俩是“中国青年婚姻的楷模”。 冰心和文藻属于情趣相投、性格特点互为补充的那类夫妻。他们思想彻底,感情浓密,意志坚强,爱情专一,不轻易地爱一个人,如果爱上了,即永久不变。他们追求不朽的爱,因为爱是人格不朽生命永延的源泉。不朽是宗教的精神,人世间没有比爱更崇高的宗教。在他们眼里,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更亲密的、灵肉合一的爱情的开始。“一个家庭要长久地生活在双方的人际关系之中。不但要抚养自己的儿女,还要奉养双方的父母,而且还要亲切和睦地处在双方的亲、友、师、生等等之间。” 冰心与文藻的琴瑟和鸣产生出强大的亲和力,燕南园60号小楼是三个孩子健康成长的伊甸园,也是各方朋友的沙龙。时间久了,两人各自的同学、学生或朋友都成了共同的知己,像巴金、、沙汀、顾一樵、梁实秋、孙立人、潘光旦、费孝通、雷洁琼、郭绍虞、俞平伯、郑振铎、钱玄同等。 “七七事变”以后,燕大的旗杆上飘起了星条旗,这是司徒雷登的一番苦心,试图在战争的阴云下保留一片圣洁和宁静。但日军的炮火击碎了吴文藻“社会学中国化”的梦想,更重要的是,两人无法让深厚的民族感情在国家危难关头去接受星条旗的庇护。 惜别北平的日子临近了,司徒雷登感伤地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并随时等着他们重返燕大任教。最后,他动情地说:“孩子,临湖轩是你们的家,燕园就是你们的家。” 别了,苦恋的北平!别了,死去的北平!冰心抑制住酸楚的泪,随吴文藻远赴昆明云南大学,筹建社会学系,继续实践他“社会学中国化”的计划。吴文藻在云南期间为中国社会学的发展所作出的卓越贡献,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和称誉。 冰心将他们安在昆明近郊一祠堂里的家起名“默庐”,家庭的一切开支全由文藻一人撑。这时的冰心越来越佩服这位“傻姑爷”,他“很稳,很乐观,好像一头牛,低头苦干,不像我的sentimental(多愁善感)。” 1940年冬,冰心、文藻到了重庆,先蛰居在顾一樵的“嘉庐”,不久即搬入歌乐山中的“潜庐”。吴文藻进入了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室,想以从政的便利追求他“社会学中国化”的理想。冰心也当过一阵子女参政员和联合妇女抗日“妇女指导委员会”委员,直接参加抗日工作。“我们是疲乏,却不颓丧,是痛苦却不悲凉,我们沉默地负起了时代的使命。” 吴文藻正是在此时提出了建立“边政学”的理论命题,冰心也在重庆的“忙”与“挤”中写出《关于女人》的名作。后来冰心辞去政职,幽居歌乐山中专事写作。为了节省开销,她还在“潜庐”门口种了南瓜。他们晚上往往吃稀饭,孩子们每顿都抱怨没肉吃,却从来不亏待上山来的朋友们。难怪冰心常要嘲笑文藻是“朋友第一,书第二,女儿第三,儿子第四,太太第五。” 6、 诗人, 是世界幻想上最大的快乐, 也是事实中最深的失望。——(《繁星•二七》) 抗战胜利后,冰心和文藻回到北平,最先去看的是燕南图60号小楼。他们八年前的家,现时已是一片狼藉,文藻存放在阁楼上的几十盒笔记、教材、日记本、在美时与冰心长达六年的通信,早已荡然无存。太平洋战争一爆发,日军就占领了燕京大学,燕园住满了宪兵,文藻的书房竟变成了拷问教授的刑室。但令他们高兴的是,见到了劫后余生的司徒雷登。冰心答应,要将他的经历写下来。 不久,冰心和文藻随国民政府驻日代表团前往东京,他们一心想的是为战后的国家和民族争取权利与地位,呼唤世界和平,要人们用爱与同情,用基督伟大的爱心和博爱精神去疗救战争给心灵造成的巨大创伤,“他(耶稣)憎恨一切以人民为对象的暴力,但对于自己所身受的凌虐毒害,却以宽容伟大的话语祷告着说‘愿天父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自己不知道。’” 1951年,冰心、文藻辗转回到北京。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新气象。周恩来安排他们住在崇文门内洋溢的一所四合院。冰心脱下穿了几十年的旗袍,改穿列宁装;文藻也由西装变成中山装,认真阅读毛泽东著作,以求在新社会更好地发挥他的学术专长。冰心很快就与新社会的文艺方针合拍,表示要“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文藻却面临着一种尴尬,所有的大学都取消了社会学系,而由政治学替代。他被分配到新成立的中央民族学院,开始了民族学研究。 不久,他们住进了中央民族学院教工宿舍一个仅有三居室的单元房。但他们没有丝毫的抱怨,冰心由衷地感到“做一个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人的幸福与骄傲。”她一点不留恋燕南园60号小楼的温馨日子。相反,她在清算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根源时,把燕京大学说成是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堡垒中最“出色”的一个,它用湖光塔影的“世外桃源”迷惑中国的教授和学生,加深了其超政治、超阶级的错误思想,安于骄奢逸乐的美国式生活。 (责任编辑:每日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