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在李诞和许知远的对谈里,李诞频繁聊到的字眼,除了“无意义”,就是“钱”。其他一切都无意义,但钱显然很有意义。 李诞说了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话: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觉得,啥都没劲。我后来逼迫自己,因为我喝三块钱一瓶的啤酒,也很开心。但我想,我这样下去是不是就这么完了,我回内蒙,找个屋喝一杯子啤酒。这也行啊!我跟您说,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也行。因为在我心里,这种选择,真的行。所以我就一定要像现在这样,打一个小粉领带,我才能够健康的活着。” “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也行”——李诞道出了这一代人关键的恐惧。 表面上,佛系青年觉得这也行,那也行,充满虚无感,其实真让他们出家,一定万万不行。因为正如李诞所说,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是“为别人而活”,甚至是为一整套评价体系而活。 在这套评价体系下,带来快乐的不是诗和远方,不是大彻大悟,而是把握机会,和财务自由。 而每出现一个脱离这套体系的价值诉求,都会相继出现一个更大力度的反击和拷问,迅速直接地打压这另外一套价值的出现: 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爆红网络、点燃人们心中的浪漫后,就会有卖基金的广告文案告诉你,“世界那么大,没有钱,你真的可以去看看吗?” 当“逃离北上广”的行为艺术爆红网络,点燃人们对大城市激烈竞争、环境污染、高物价高房价的反感后,就会有《我卖掉北京500万的房产,在老家生活的这两年……》这种爆款文章出现,警醒人们不要逃离北上广,不要逃离这个修罗场,因为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若要活在这个最好的修罗场里,就得活在这一套价值体系中。在这里,“贫穷会限制你的想象力”,贫穷更会限制你的快乐——1989年出生的李诞在北京这几年,肯定深刻体会到这种处境,而现在,因为获得了这一价值体系下世俗意义的成功,他“特别感谢这个时代……因为就是像我这样的,也可以穿金戴银。” 必须承认,李诞非常真诚地说出了这代人最真实的感受。 “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我就得赶紧地运行起来呗。我就别嘚瑟了,我就加入大家一起运行。世界没有错,我没有说它错了。” 即便是要当一个佛系青年,也得是一个“加入大家,一起运行”的佛系青年。 娱乐至死,总比“不娱乐而致死”舒坦而“加入大家,一起运行”,恰恰是70后的许知远不能接受的。他在访谈中非常困惑,这一代人为何这么容易“被规训”? 而李诞说:“我的价值观是所有时代都一个德性,都得死。你问我重要不重要,我觉得都不重要。在我真正的内心的想法里,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人间不值得,所以我要娱乐至死——这是李诞坚定表达的、而许知远一定是坚决反对的观点。 但实质上,作为两个时代的文艺青年,许知远和李诞有很大区别吗? 在对谈中,两个人在中学和大学时代阅读的内容,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俩还都认为写诗就是人的本能,任何人年少的时候,首先就是诗人。 许知远与李诞他们的共性明显大于不同,并非一个本质上就是深刻而感时忧国的知识精英,另一个本质上就是浅薄而玩世不恭的搞笑谐星——区别只在于,这个时代和许知远成长时代的运行规则,已经很不一样了。 生活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须在这套价值下生存。 “加入大家,一起运行”成为了近乎唯一的方式。但对于大多数这代人来说,这也并非是康庄大道。 这是凭常识就可以知道的结论:社会资源如此有限,社会竞争如此激烈,竞争结果如此无情,所以“通往财务自由”这件事,基本上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 但既然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西西弗斯之路,该怎么走,就成了问题: 是哀叹自己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还是把“永恒地推石头上山又落下”看作一场游戏?这样白天累得半死、晚上还可以看一场《吐槽大会》、刷一刷李诞的微博,让自己开心一下? 那些装作开心的A,感到无力的B,迅速社会化的C,生而为人、深感抱歉的D,每天晚上下了班,看李诞的微博和脱口秀,看他在网络上各种自黑和吐槽,总比看许知远老在批评自己——为什么不质疑肤浅,为什么要这么享受时代,为什么不愤怒不悲伤——来得痛快吧? 娱乐至死,总比不娱乐而致死,来得舒坦吧? 当一个不甘心的佛系青年,总比当一个不甘心的愤怒青年,让人赏心悦目,让自己活泼开朗而和群吧? 对这一代人来说,许知远那么多的愤怒与悲伤、质疑与深刻,李诞一句话就解决了:“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 这就是这一代人无可奈何、艰难开心着的娱乐至死。 而和所有这一代年轻人一样,李诞当然有过黯然的时刻。对谈最后,他对许知远坦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活得不正义。” “什么时候?” “就是看到有人还在坚持的时候”,李诞说,“当然很快就过去了。我知道我做不了那样的人,我也不应该去做那样的人。” 李诞之所以得到那么多共鸣,正是因为他自我感觉到不正义的时刻,就如这一代人感到的时刻——正如《十三邀》里出现的年轻人A、B、C、D,也正如我那位喜欢李诞的朋友,觉得生命并无意义、又在不断行动着的矛盾“佛系青年”亦希。 那晚我们打电话到最后,亦希说:“我有一次也会对李诞看待世界的方式,对他这种什么都无意义感到怀疑,特别是在看了《恶毒梁欢秀》之后。” “我听朋友讲过,梁欢支持许知远,他反对娱乐至死,批评马东是犬儒主义”,我说。 “对,梁欢在节目中说,他之所以没有把李诞说成是犬儒主义,是因为在红黄蓝幼儿园事件中,李诞转发过微博。”。 挂掉电话那刻,我突然想到,亦希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一个相信法律的法学研究生、一个喜欢李诞的佛系青年。那么,当她面对这个社会上发生的一切时,她又能做什么呢?
许知远对话李诞 (责任编辑:每日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