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另一个二十一年之中,从争鸣反右到批林批孔(一九五六年——一九七六年),毛的所作所为则一步也没有走对。二十一年成了个完全错误的阶段。在他老人家最後二十一年领导下之中国与中共,其能免於亡党亡国者,也真是个历史上的奇迹。
朱总司令的抑郁
在抗日战争初期第二战区的太行山前敌司令部,一位“杂牌”出身而功勋非凡的国民党高级将领郭寄峤将军偶然被分派与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将军,这位传奇英雄,共用一寝室。二人白天则同吃同住,夜间也常时联床夜话。这位国方将军对这场抗日战争颇感兴奋与乐观,而朱则居恒悒悒。一次国方将领很欣然地向朱说,玉阶兄,现在国共合作,国家统一了。抗战前途是无限光明的!朱抑郁地说,抗战前途,并不那麽乐观。这位国方将军乃追问其故。朱说,国共两党如今都抓在蒋、毛二人之手,而蒋毛二人却是两个最自私的人。他二人何能合作抗战?
读者贤达,这不是小道消息。这是那位颇具圣贤资质的朱德将军底由衷之言啊!“权瘾”如“毒瘾”。
在朱德的眼光中,蒋毛二公何以都变成“最自私的人”呢?朱老总有所不知,天下哪有不自私的政客呢?在激烈的政争之中,其客观情况,一般都是“劣币驱逐良币”的。有为有守的好好先生、正人君子,在这种夺权市场,是无法生存的。因此政客地位愈高,愈急於“抓”权,也就愈无原则、愈自私了。——尤其是在“转型期”中的近代中国的政治市场。在这儿我们的道德标准、法律制度、价值观念,通统都是朦胧不清的。社会舆论和人民的眼睛,也拿不出标准来,聪明人就会善加利用了。朋友,哪一个政客,尤其是超级大政客,不是聪明绝顶的呢?或问,领袖诸公青年时期,不都是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青年吗?何以老来自私若此呢?
答曰,君不见活烈士汪君精卫乎!精卫少年时在死囚牢中,自期“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何等壮烈!何以年已知命,还卖国求权呢?
余尝问知汪极深的高宗武先生,以汪在中国历史中的地位,何以甘心沦为卖国汉奸?
高说:“押宝嘛。”
读者诸士女大多与在下一样,无权无位,固不知嗜权嗜位之有瘾也。“权”者,鸦片烟、海洛因、番摊、沙蟹也。一朝嗜权成癖,亦如嗜毒、嗜赌也。张汉公曾告我:“戒毒的痛苦如脱胎换骨,一个人能够戒毒,则没甚麽事他不能做的”,实是经验之谈,亦见戒毒之难也。其实戒赌、戒权,其难亦不在戒毒之下呢!——一个瘾君子,为着毒瘾,他可以杀人放火,售妻鬻子,无所不为。同样的,另一种瘾君子,为着权瘾,国家民族也就管不得许多了。——此一代才人汪精卫,为押错宝而遗臭万年也。
汉代的政客主父偃说:“臣结发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亲(父母)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音鄂,受鸟气)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其实主父偃并不是个突出的例外。他只是一种型态。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多半如此。汪精卫和蒋毛二公基本上也都是这种人。
自私心与责任感
当然写历史的人,也不能一竿打翻一条船。其实“自私”从另一角度来透视,又何尝不是一种“责任心”呢?在中国历史上,自古以来的大英雄大豪杰,不都是以天下为己任吗?蒋公在一九七五年“崩逝”之前,还不是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写了一副绝笔对联?那位“且看今朝”的毛主席,在蒙教主恩召之前,以不同词句,表达相似心情的纪录,不更是多不可数?——甚至那位“老有大志”的“中国脊梁”梁漱溟先生,不也说过,他如死掉则民族就要遭殃,文化就要灭亡?抗战期间,在敌机空袭之下,抱头鼠窜的刘文典教授,不也是说他在“替庄子跑警报”?
其实这种心理现象,不能以“自私”一语了之(如朱老总之所言),它在心理学上叫做“自我中心”。自我中心和“牛皮主义”以及“绝对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间的关系却稍有不同,虽然他们原是一母所生的骨肉兄弟!
既然这些酸溜溜的老儒、迂夫子都还有这种心理现象,我们又怎能错怪蒋氏毛氏那种盖世英雄之“朕即国家”的观念呢?俺一身系国族安危,能不善自珍重?更何况生为领袖,“抓”就是他们的天性呢?——“抓”,也就是自私的基本功也。
转型期中,按理就不能出牌
“抓”无伤也。上帝不仁,创造了生物,就是叫它们去抓的。为着自身的生命,为着将来生命的延续,上帝本要训练它们去“抓食”、“抓色”。可是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抓”总得要“按理出牌”。大家公平竞争,轮流坐庄,打它四十八圈麻将。看谁的技术高、手气好;“赌奸、赌猾,不赌赖”,以决胜负,以定输赢,以看谁“坐庄”、“霸庄”。——如此守住四人的根本游戏规则,法治民主,输赢之间,心平气和。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老子今朝犯了错误,“手气不好”,受了你的鸟气;君子报仇,叁年不晚,下次再来“翻本”。——此鲁迅先生之所谓“费厄泼赖”,公平竞争也。
不幸的是在我国近百年的“转型”期中,我们只能打四人一桌的小麻将,我们却不能打四万万人、甚至四十人合打的大麻将!因为我们没个打大麻将的规矩。没个众赌徒都一致遵守的“赌规”,那我们打起麻将来,那就既“奸”又“猾”、更要“赖”了。一“赖”就没有“费厄泼赖”了。斯之谓“无赖”。——以无赖的手段来处理国政,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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